第181章
江面上,浮现出六口棺材。
恰好将那一袭红衣,包围在中间。
红衣的身形本来在不断交替变幻,可当她被围住后,就无法再腾挪出这一包围圈。
外围,出现了一道水幕。
水幕中,站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
上次李追远在这里见她时,她还身着嫁衣。
毕竟那时,她的身份还是白家镇的话事人;
而那一面后,她就成了为了白家镇存续而忍辱负重丶不得不委身于薛郎的可怜人。
这一切,都是受「龙王压迫」。
不再是红装,而是妇人发髻,意味着她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人妇。
一张黄纸,不仅召唤出六位白家娘娘助阵,更是让她亲自现身。
谭文彬当然清楚,这不是因为他的面子,不过,作为船头吆喝,出门在外,他本就代表龙王的意志。
小远哥一直都不喜欢白家人。
白家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也正因此,她们受龙王令,出现得很及时。
怕是当谭文彬来到江边,那一袭红衣刚顺江而下打算进驻这里时,白家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们很清楚,不能给那位未来的龙王正式对她们出手的理由。
江湖很大,横无际涯。
江湖也很小,小到一个南通,也是一座江湖。
在桃林下那位,已经不会对李追远出手甚至主动帮忙「开关门」的前提下。
少年已经可以在这里,对玄门中人和邪祟鬼魅,立下规矩。
要麽遵从他的意志,共同维护这一规矩,要麽就站在规矩之外,被清除。
水幕中的年轻妇人,转身面朝谭文彬,行半礼,清冷的声音传荡于江面:
「白家,接龙王令!」
谭文彬抖了抖菸灰,他晓得,自己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其实,就是来宣旨的。
一定程度上来说,今晚最难缠最棘手的邪祟,真的是江上的那一袭红衣麽?
并不是。
今夜,最强大也最必须要压服的,是白家镇。
「吱呀……」
「吱呀……」
棺材盖,纷纷脱落。
一位位生前年龄不一的白家娘娘,自棺材里坐起。
她们有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妪,有的只是十岁不到的女童。
红衣发出了尖叫。
这次,不再是愤怒,而是惊慌。
她原本只是想着趁机进来钻个空子,占一个小地盘,没想到人刚进南通,就遭遇了这样的局面。
她再次开始低语,但不是对谭文彬发动精神攻势,而是朝着那位白家娘娘。
她希望自己可以退去。
但很显然,白家娘娘没有同意,她的手向前一挥。
六位棺材里的白家娘娘全部离开棺木,站于水面。
是不可能让你退的,这是白家接到的第一道龙王令,无论如何,都不能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只有将你彻底灭杀,才能让那位少年看见白家的态度,而这种东西,最忌讳的就是打折扣。
江面上,开始了厮杀。
距离有点远,还起了风浪,谭文彬故意用手指夹着烟,开启走阴去观看。
只见那一袭红衣,在面对六位白家娘娘的围攻时,很快就陷入下风。
可饶是如此,她在自己不停挂彩红衣逐步破碎的同时,也让那六位白家娘娘全部带伤。
她是真的凶。
香菸燃烧到尾端,烫到了谭文彬的手指。
谭文彬马上结束了走阴状态,对着烟屁股狠狠嘬了一口,这才将它丢到地上,用鞋底踩了踩。
他走阴去看,只是为了走一个流程。
这是白家人的需求,相当于做个见证。
宣完旨,也得做个监军。
现在看都看过了,也该收尾了。
亮嫂出手了。
只见她将手探出水幕,虚空一抓。
红衣的身形即刻陷入凝滞。
六位白家娘娘一拥而上。
只闻得江面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条破碎的红布,先是飘然而起,随后缓缓落向江边,被谭文彬用手攥住。
这是信物,也是首级,更是白家的投名状。
六位身上带伤的白家娘娘坐回棺材,躺了回去,随即棺材渐渐下沉,消失不见。
江面上,只留下水幕中的那一位。
谭文彬仔细看了,没察觉出白家娘娘的腹部隆起。
是水幕效果下,被遮蔽了?
但不应该啊。
既然表态度,想牵扯人情,还有什麽比大肚子更合适的麽?
所以,是白家娘娘怀孕特殊……还是亮亮哥的种特殊?
谭文彬懒得去多想了。
他挥了挥手中的红布,喊了声:
「回见,亮嫂。」
谭文彬转身离开。
回到计程车旁,透过车窗,看见司机坐在驾驶位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脸上满是泪痕。
人们总说得去见最后一面,但这最后一面,其实压根没有定数,只是现实里无法再见一面的妥协。
谭文彬背靠在车门上,没急着去叫醒司机。
反正接下来他已无事,不如让司机在留有母亲味道的梦里,再多睡一会儿。
……
「咯咯咯!」
坟岗里,笨笨笑得很开心。
这孩子,更喜欢也更适应这种充斥阴森鬼气的环境。
好在他年纪还小,一切尚可以纠正。
李追远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伸手,掐住孩子的嘴,让其闭合。
孩子不笑了。
可等李追远把手松开,孩子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是以为少年是在和他玩游戏。
少年身边地面,有五道人形湿润痕迹。
这意味着,少年刚刚在这里镇杀了五头企图破土而出的邪祟。
这对少年而言,没什麽难度。
与江水精心烹饪的邪物比起来,这种随机野生出来的邪祟,只能算饭间零嘴,主打个调剂。
此地原本风水没问题,算不得多好,但至少不差,但因前方开工建了工业园,断了一条河又改了另一条河的流向,算是人为地把一块普通的风水地变成了囚束阴地。
其间又恰好出现了丁大林那帮水猴子惊醒桃林那位的变故,使得桃林镇压四周,将本该出现的矛盾一直进行抑制。
等桃林那位翻身打盹儿时,蓄积的阴气如开闸泄洪般涌入这里,这才造成了异变。
工业技术的进步,让人力改造自然变得越来越容易,以往需要召集大量人力物力才能进行的工程,现在一个施工队配上足够的机器就能搞定。
大基建时代的来临,这样的风水陡然变化所产生的变故,也必然不会少。
这是李追远早已预料到的事。
少年左手继续抱着笨笨,右手向前探出,业火浮现后,向周围涌去。
经过业火的虚无炙烤,坟岗这里的阴气得到了荡涤,四周变得极为乾净。
笨笨嘴巴一嘟,不嘻嘻了。
天快亮时,李追远回到了家。
其馀人,都没回来。
且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还是没回来。
因为已知的解决了,但保不齐还会有后续,大家还不如继续留在四方位,进行待命。
李追远一日三次,会把罗盘放在笨笨的肚子上,进行测算感知。
每当发现还有什么小杂鱼企图进来,或者哪里有什麽新的东西将诞生时,就会给夥伴们打传呼,让距离最近的那个前去解决。
当初谭云龙骑着摩托车载着自己去查案,问询到一处足疗按摩店时,谭云龙就对自己说过,社会上那些不和谐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消失,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一劳永逸,但也不能因此否认每次清洗打击的意义。
脏东西,也是一样,再乾净的地方,不经常打扫,一样会落下灰尘。
不过,消息来了。
吴家那个老实巴交的二儿子,吴有根,来到这里,请李三江去坐斋。
李追远终于听到了结束的哨音。
甚至可以说,他其实就是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
只是一开始,他真的只是为了倒醋。
然而,让李追远有些意外的是,吴家人的死法,和自己预想中的,有些不一样。
警察接到报案,对吴家进行了调查。
人证物证皆无,报案人还得进行保密,这项调查,初始就很尴尬。
毫无意外的,罗金花吴长顺他们,矢口否认有这种事,并且一个个指天发誓,要是真做了这种丧良心的事就让他们不得好死。
他们认为是村里有人故意嚼舌根子,专门难为他们家想看笑话,罗金花就带着人,去村里有仇怨的村民家门口骂街,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宁可全骂过也不漏过。
更荒谬可气的是,身为丈夫也是那三个孩子父亲的吴有后,也不认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甚至主动站出来,帮自己家里人向警方解释和担保。
那天,太爷坐在二楼藤椅上,骂他骂了好一会儿,是因为太爷吃的盐比很多人吃的米都多,他很清楚,像吴有后这样的人,到底有多不争气有多可恨。
愚孝的重点,不在「孝」,而在「愚」上,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面对这种不公生活待遇时,这麽久还不分家,继续心甘情愿地被那俩同父异母的弟弟吸血,连带着自己老婆孩子也没好日子过,一起跟着遭殃。
谭云龙接到谭文彬的报警电话时,一开始就说了这事很难办,因为他太有经验了,有些案子可以丁是丁卯是卯,可有些案子不是警察想和稀泥,而是它本就是一滩烂泥。
警察很负责任,甚至开挖出了刚死去孩童的遗体进行法医鉴定,没中毒迹象,确实是得病死的。
但这种娘胎里就没发育好的孩子,日常生活里,只需刻意针对,故意着凉再加营养不良,甚至人为的刻意情绪刺激,就足以让这本就脆弱的小生命早早夭折。
调查无疾而终。
但罗金花他们到底心虚,心里有鬼,故而在调查结束后的第二天,就让自己亲生的四儿子借来厂里的拖拉机,载着老伴吴长顺丶三儿子以及她自己,总计四口人,前往狼山去烧香。
他们家,过年可都没去烧香,这会儿倒是急匆匆地去了。
路上,出了车祸。
拖拉机先是自己逆行撞到卡车上,再侧翻入河沟,车上四人,被砸得血肉模糊,全部死亡,无一幸存。
让李追远觉得奇怪的,就是这四个人的死法,太乾脆,也太整齐,居然还能伪装成车祸。
这绝不是那三个成型小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李追远再次陪着太爷去吴家坐斋办丧事时,太爷在做仪式的时候,他看见了就站在供桌旁的三道小小的身影。
它们仨已经成型,可身上只有怨念却无多少煞气,意味着还未来得及沾染血腥人命。
因此,罗金花那四个人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一场,极为凑巧的意外。
李追远看向自家太爷的背影。
他不得不去怀疑,因为自己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还记得那次自己得到太爷的福运,打牌赢了钱,然后马上感到心惊莫测。
若非山大爷拿走了一半钱去帮自己输了回去,那次自己接下来所遇到的事,还真不好应付。
毕竟,罗金花他们,还拖欠了太爷的工钱。
这事儿,可大可小。
但那天下午,埋葬了那个可怜孩子后,罗金花他们说的话,自己是因为听力好,才听得到。
太爷没那麽好的听力,但风,其实也是能把这些话给带到的。
桃林下的那位,为了让自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折损功德,主动用桃花覆盖地图,帮自己承担反噬。
而太爷,压根不想让自己脏了手。
虽然,这件事太爷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被摘了个乾乾净净。
更有趣的是,饺子都已经煮好盛上桌了,才发现醋瓶里压根就没醋。
三个孩子在太爷身边站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它们没有消散,而是去到父亲吴有后那里。
吴有后作为孝子,披麻戴孝跪在那儿,那仨孩子,全都爬到他的身上,恶狠狠地对着他。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就算是意外,他们也得到了报应,赔了命。
可除此之外,仨孩子对它们的这个父亲,也是带着满腔的怨恨。
有些事,吴有后可能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就是故意选择不去相信。
如果说罗金花他们是直接凶手,那吴有后,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帮凶。
跪在那里的吴有后,双目充满血丝,印堂发暗。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因为只要一闭眼,首先耳畔就会传来孩子们的哭泣,脑海中则会浮现往日生活里的一幕幕。
很多原本他不愿意去正视乃至会主动忽略模糊掉的细节,被重新摊开,强行映在了他的面前。
就算感性上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让他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三个孩子的死,并不是意外,不是自己媳妇不好生养。
李追远白天只顾着给自家太爷打下手,没去管那仨孩子,就让它们一直祟在它们父亲身上。
因为是一下子横死四口人,所以得加一个守晚灵。
太爷手里拿着桃木剑,坐在一堆佛道帷幔后头,念着经。
念着念着,太爷就睡着了,可这呼噜的节奏,却也神似念经时抑扬顿挫的呢喃,反正都是含糊听不清。
上次在牛家守晚灵时也是如此,刘金霞和山大爷都快被尸妖给折腾散架了,太爷却仍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睡得香甜。
二弟吴有根,跪在灵堂火盆前,确保着里头火势不灭。
李追远走了过来,抓起一大把金银元宝,就往火盆里丢,又把一大沓黄纸,闷到了里头。
吴有根是个憨厚性子,也就是那种没什麽心思的老实人。
正常来说,烧纸时是不能一下子丢太多了,不仅容易烧不透,还会熏出烟。
但吴有根只是对李追远笑笑,然后拿起木棍,把少年刚丢进去的金银元宝和黄纸给拨开,让其充分燃烧。
「砰。」「砰!」「砰!」「砰!」
灵堂里头,租来的四口水晶棺内,集体传来爆音。
龙王烧纸供奉,也就亲近之人和大德之人可消受些许。
里头那四个,也配?
跟虚不受补一样,强力折煞之下,严重点就是魂飞魄散,轻一点也绝了下辈子再投胎做人的资格。
这一世本就没做什麽积德的事,孽债反倒一堆,就不晓得要做几世猪狗,才能还得起这种「福报」。
吴有根很是诧异地抬起头,当他发现身旁少年无动于衷时,就开始怀疑先前的声音是不是出自自己的幻听。
李追远又待了会儿后,就离开了。
他在帐篷角落里,看见了抱着头一个人蜷缩着的吴有后。
那三个孩子,恶狠狠地趴在「父亲」身上,开始进行撕咬。
罗金花他们死得太快也太乾脆,按理说,等这仨对罗金花他们复完仇后,煞气加上怨念,会让它们逐步向恶鬼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