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2 / 2)

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13545 字 6天前

三侯意味着年轻人在家排行老三。

「哦,三侯啊,咋了,出啥事了?」

李三江不认识他。

一般他不认识的人来找他,都是为了那种事儿。

「家里走了个人,想请李大爷走一趟。」

这是来生意了。

李三江:「几号啊。」

吴建华:「就今天,李大爷你要是现在没事,就跟我去一趟,我再给你送回来。」

「今天?」李三江应了一声,「家里细伢儿夭了?」

一般情况下,只有孩子夭折,才会草草下葬处理,不会大肆操办白事。

「嗯。我大哥的孩子夭了。」

「那成,我去一趟。」

李三江回头,看向家里。

润生吃完早饭就去给林书友送东西去了,熊善在卫生院陪着林书友,秦叔也出去了,壮壮「回了老家」。

这家里,一下子变得空无一骡。

李追远这会儿把粥喝完,站起身道:「太爷,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三江犹豫了一下,他平日里是不会喊小远侯跟他出去忙活的,但这次确实缺个帮手。

算了,反正不是啥复杂的事儿,快处理快回就是了。

「小远侯,咱们走。」

吴建华:「我载你们吧,伢儿坐前杠上,李大爷你坐后头。」

李三江:「还得带家伙事呢,你可载不下。」

李追远把家里头的三轮车推出来。

李三江把家伙事放好后,说道:「小远侯,来,你坐后头,太爷我来骑。」

「太爷,我骑得动。」

「细康子,你才多大啊,身子没长得好,别用脱了力,这样以后就亏了。」

李三江不懂练武这种事,但他漫长的人生岁月里,见过太多小时候吃得不好或者过早乾重活儿,导致长大后发育出问题的情况。

李追远其实真骑得动,但他也没有再和太爷犟,乖乖坐到了后头去。

吴建华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带路,李三江骑着三轮车在后头跟着。

俩人很没道路公德心地在马路边并排骑,顺便说着话。

李追远则面朝后方,看着车辆。

一番对话交流下来,倒是把吴家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吴家老爷子叫吴长顺,膝下有四个儿子。

老大和老二是第一任妻子生的,老大今年快四十了,老二比老大小两岁,分别叫吴有后和吴有根。

老三和老四是吴长顺第一任妻子死后,娶的第二任妻子生的,老三就是吴建华,老四叫吴建新。

老大吴有后结婚了,但媳妇怀了三次,算上这次,是两次胎死腹中,一次夭折。

老二吴有根年纪也很大了,一直没结婚。

吴建华说,是因为他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性格沉闷,不爱说话,一直说不上对象。

老三吴建华二十三岁,老四吴建新二十一岁,都结婚了,吴建华的妻子现在还有着身孕。

这次吴建华之所以来请李三江,不是受家里人所托,而是受丈人和妻子所托,老大家的孩子夭折了,请李三江来做法事去去家里的晦气,免得影响到吴建华妻子肚子里怀着的孩子。

到了三新村,吴家是个合院,吴建华把自行车直接骑了进去,李三江则把三轮车停在了门外对面的路上。

下车取东西时,李三江嘀咕了一句:「这真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啊。」

李追远知道太爷是什麽意思,吴家老二只是因为性格木讷的话,不至于说不上媳妇儿,要说家里没条件的话,可后妈生的老三老四这麽年轻却都已结婚了。

少年帮忙一起搬着东西,走入吴家合院。

这是由一座老平房和两座新砖房合出来的。

老三老四家,一家住一个新砖房,老大家和没结婚的老二,与两个老人一起住老房里。

孩子的遗体放在一个柜子里,摆在屋内。

孩子三岁,得病死的。

李追远走上前看了一眼,孩子比较瘦,面相有缺,意味着先天不足,大概率在娘胎里时就没能孕育好。

老爷子吴长顺坐在老屋门槛上抽着水烟。

老二吴有根坐在台阶上,一声不吭。

老大吴有后站在柜子旁,怔怔地看着柜子里的孩子。

孩子的母亲,则在屋内床上躺着,李追远在房间门口朝里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很瘦,屋子里有浓郁的药味。

这对夫妻俩快四十岁了,死去的孩子才三岁,在农村,算是相当晚的来子了,再者前面还有两次流产。

夫妻俩为了孩子,做出了极大努力,可现在,到底落成了空。

李三江手持桃木剑,先在吴有后身上划拉了几下,然后拍了拍他肩膀:「节哀。」

吴有后怅然一叹,很是勉强地点点头,闭上眼,说道:「大概,我就是没这个命吧。」

李三江又持桃木剑,进了屋,吴有后的妻子没睡着,睁着眼,应该刚伤心痛哭过,已流干了眼泪,正神情麻木地盯着房梁。

桃木剑在妇人身上也划拉了几下后,开始念经,中间夹杂着好几句安慰。

李追远为太爷撑着一面旗,跟着太爷走。

这面旗的作用就和太爷手中家具厂生产的桃木剑一样,没什麽用。

但在进入房间后,李追远抬起头,顺着妇人的目光,看向房梁。

女人只是绝望地自发行为,可李追远,是真看见了三团黑漆漆的东西。

是邪祟?

但又不像。

缩成一团,并未成型。

李追远双目凝神,认真看去,这次,看得更清楚了。

是两小一大三团黑影。

有怨念,有邪念,却又够不上邪祟。

这一阶段,就如同开水沸腾前不断升起的泡泡。

这也是李追远为什麽在房间外,没能感知到它们存在的原因,因为它们现在还处于胚胎阶段。

正常情况下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事实却又摆在了面前。

李追远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三新村距离自己和太爷所住的思源村比较近,也就意味着距离那片桃树林很近。

有它在,附近的其它邪祟天然被压制,要麽避退要麽消散,至于未成型的鬼,更是几乎无法成型。

因此,房间里的这三团黑影,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化解。

当然了,小黄莺和谭文彬肩上的是意外,毕竟他们身上有「自己人」的标签。

在得到李三江的仪式感安慰后,床上的妇人似是稍稍回了点神。

她对李三江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看向了站在旁边扛着旗的李追远。

妇人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似乎是在少年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她曾经有机会三次当妈妈,但都没能长远。

「来,细伢儿,过来。」

妇人对李追远招手。

李追远往床边靠了靠。

妇人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她身上的衣服很普通,还不到四十岁,可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

她伸手打开床头柜,里头有几块用亮晶晶的纸包着的棉糖,她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捡起,然后全部递给了李追远。

李追远伸手接了。

紧接着,妇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很是褶皱的钱,递给李追远。

李追远没伸手去接。

妇人把钱往少年手里塞,说道:「细伢儿第一次上门,拿着。」

李追远还是没接。

这时,旁边还在做仪式的李三江开口道:「小远侯,接了吧。」

他们爷俩不属于上门客,按理说不该拿。所以李三江决定,待会儿算「工钱」时,把这钱给扣上。

既然太爷发话了,李追远就伸手,将这张钱接了过来。

妇人笑了,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字面意义上的如释重负。

「呵,哼!」

这时,房间门口站着的老太太,不停发出表示不满的鼻音。

她叫罗金花,是老爷子吴长顺的第二任妻子,也是老三老四的亲妈。

她是见到老大媳妇给钱,所以表示了不满。

李三江回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罗金花,他娘的,臭婆子甩脸色给谁看呐!

不过罗金花一直死死盯着床上的大儿媳妇,没注意到李三江的不满。

李三江从屋子里出来,又在小柜子前布下供桌,继续起法事。

李追远在旁边帮忙扛旗丶递碗丶送香。

只是打个下手帮个忙,仪式全部交给太爷去做。

中途,哪怕是太爷示意自己把香插上香炉,李追远都装作没听到,让太爷自己接过去插了。

太爷的法事,其实没什麽用。

但人死不能复生,你法事做得再厉害,在此时也没什麽意义。

不过,太爷把家里人都安慰到了,虽然有些人被安慰时,眼里压根就看不出伤心。

太爷还跟柜子里的孩子说了一些话,嘱咐他前方路黑,得好好走,得慢慢走。

在说这些时,屋子里的妇人也下了床,用手撑着门框,看着这一幕。

终于,太爷把仪式满满当当地走完了。

李三江连叹三口气,跟说书先生拍醒木一样,用做对主家的提醒:活儿干完了,该给钱了。

吴家老爷子吴长顺,收起水菸袋,进了里屋。

罗金花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老大媳妇,也进了屋。

就连原本喊李三江过来做法事的老三吴建华,也提着裤腰带,去了瓷缸要方便。

李三江叹了第四声气。

一般来说,白事儿都得提前收定金。

毕竟,各行各业,都难免出现「跑堂」的。

但这次是念在细伢儿夭折,他就没顾着这茬,先把事儿办了,早点让孩子入土为安,也能让伢儿爹妈早点安心。

谁成想,又得遇到讨钱的环节。

李三江站在那儿没动。

老大吴有后跑进里屋,找罗金花。

很快,屋子里传来罗金花尖锐嗓子的叫喊声:

「我没钱,我哪里有钱,给你家伢儿做的法事,怎麽让我出钱!」

「妈,我的钱不都在你那里麽,我打零工的钱,老二在家种地卖粮食的钱,不都交你了麽,我们身边哪有什麽大钱。」

「你说你没钱?那你媳妇儿咋还有钱送外人,我亲眼瞅见的,这还叫没钱?我看她不是有钱得很嘛!

呸,下不了蛋的赔钱货,白白浪费家里的粮食!」

老大吴有后气白了脸,走出里屋。。

一直坐在台阶上,陪着侄子遗体的老二吴有根,把两个口袋掏乾净,找到了些零钱,全都给了大哥。

可这钱,是远远不够的。

妇人走出门,来到小柜子旁,坐下,伸手,抚摸着自己儿子的遗体。

吴有后跑出了家,应该是去找邻居借钱去了。

不一会儿,他拿着钱回来了。

在农村,能这麽快借到钱的,都意味着平日里人品很不错。

罗金花从里屋走出来,扯着嗓子大骂道:「你借的钱,你自己还,休想从公帐上出!」

吴有后没搭理他,把钱整理好,递给李三江。

李三江能瞧出来,这家人不是为了不给法事钱而故意演戏。

这个家的生活状态,本就是如此。

李三江把钱推开,说道:「钱,你媳妇儿给过了。」

吴有后:「这不行,这不行。」

李三江没好气地推开吴有后,他不是可怜他,而是怒其不争,这家既然还有公帐,意味着还没分家。

这男的,太面太废物,一把年纪了还不分家,李三江是真瞧不上他。

「小远侯,咱收拾东西。」

李追远上前帮忙收东西。

收香炉时,李追远看见倚靠在小柜子边的妇人,眼睛里有一种不正常的充血。

他走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了一下妇人的眼皮,看了一眼,问道:

「你喝农药了?」

这话一出,吴有后和吴有根马上急得跳起来,一同上前查看妇人情况。

妇人想要推开他们,可嘴角开始吐出白沫。

吴有后赶忙将媳妇儿抱起,送去村里卫生所,吴有根紧随其后。

罗金花眼里则流露出喜色。

不是李追远捕捉到的,而是老太婆压根就没收敛。

「唉,这叫个什麽事儿呢。」

李三江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时,罗金花又对李三江说道:「得埋,你快找地儿给埋了,省得留这儿晦气,家里还有人大着肚子呢,可不能被这短命鬼冲着了!」

李三江很想拿桃木剑给这臭婆子狠狠抽几下。

按理说,他该负责给死去的伢儿挑地方埋葬的,但他法事的钱都没收,下面的事儿,理论上就不归他管了。

可看看小柜子里的孩子,李三江终究不忍心,伸手指了指吴建华,示意他过来把柜子背起。

吴建华后退了几步,表现出明显抗拒。

「是你请我来的,我反正没收钱,大不了我直接就走!」

罗金花马上推了两把自己儿子,嘀咕道:「快去,大不了回来洗澡去去晦气。」

吴建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来,把柜子抬起。

接下来,吴家其馀人,都跟着一起去田里。

李三江毕竟是外村人,得在吴家能埋的地方挑位置,可不能乱埋。

一通流程下来,终于埋好了。

李三江想早点离开这里,所以拉着小远侯走得很快,他们得回吴家门口去取三轮车。

跟着一起去埋孩子的吴家其他人,则落在后面。

不过,李追远的听力好,他们说的话,哪怕隔得很远,路上有风,却也能清晰入耳。

吴建华:「妈,你说她死不死得了?」

罗金花:「发现太早了,估计人死不了,都怪那老头身边那死那康子多嘴。」

吴建华:「那可惜了。」

罗金花:「可惜啥,就算救回来了,人也彻底废了,再加上这麽大年纪了,就不可能再怀上了。」

吴建华:「嗯。」

罗金花:「这孩子可真不容易弄,但得亏是死了,当初就是剂量下少了,要是像前两次那样下得多,直接在肚子里给她流掉多省事,弄得白吃了家里几年饭。」

吴家老爷子怒声道:「你们娘俩在说什麽!」

罗金花非但没害怕,反而埋怨道:「咋了,这周围连个鬼都没有,你还怕人听到啊?」

吴长顺:「别在外头胡咧咧!」

罗金花:「那老大但凡多懂点事,这些年别想着要孩子,我哪里犯得着这样?

老东西,我这也是为你好。

老大是个孬货,老二除了种地啥也不会。老三才孝顺,老四送钱进了国营厂,这才有出息。

你说我们俩以后养老,得指望谁?

再说了,老大媳妇前两次怀时,请的算命先生说怀的是女娃,我说下药给打掉,你不也是同意的麽?这刚死的娃,本该在娘胎里就走掉的,结果没打掉,落出个病秧子,谁家养得起?

要我说,老大就是瞎折腾,还不如老二,不娶媳妇儿咋了,种的地,卖的钱,来养老三老四家的。等老三老四家孩子长大了,以后不也念他大伯二伯的好,不也照样给他大伯二伯养老么?

侄子和儿子有什麽区别?这好侄子,可比亲儿子还要亲哩!」

这些话,全部都落入了李追远的耳朵。

取到三轮车,李三江固定好家夥事,就骑着它载着李追远离开。

李追远面朝后,看着吴家的合院与自己越来越远,他知道那三团黑影是什麽了,应该是在目睹他们母亲喝农药时,怨念激生。

不过,它们无法成型,也很快会消散。

骑回思源村村道上时,李追远开口道:「太爷,让我先下来,我要去大胡子家找笨笨玩。」

「继续坐着,太爷载你去。」

李追远闻言,也不再说什麽,等把自己送到大胡子家坝子上后,李三江就骑着三轮车回去了。

少年走入桃林,笨笨依旧被放在桃林间的小篱笆里,与桃花玩耍。

李追远捡起一根桃树枝,开始在地上画画。

他画出了桃林的位置,画出了道路与河流,画出了思源村的位置,画出了石南镇也画出了石港镇,最后,画出了三新村。

少年抬脚,将地上的一滩桃花踹起,纷纷桃花落下,将他刚才画在地上的地图完全遮掩。

李追远拿起桃枝,轻轻一勾,一小块区域的桃花被掀开,三新村的位置被单独显露而出。

意思很简单,撤开对三新村地界的压制。

桃林深处,隐隐传来一道声音:

「你知道这麽做……你也会受到牵连麽……」

「我知道。」

「何必……世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

李追远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币,将它在掌心慢慢展开抹平:

「没办法,谁叫我收了人家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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