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茶会结束,走出酒店。
薛亮亮往花坛边一坐,拿出烟盒给谭文彬分了一根。
谭文彬接过烟后,掏出火机,先帮薛亮亮点了,同时笑着说道:
「恭喜啊,亮哥。」
薛亮亮用叹息,顺出一口烟圈。
大项目从宣布启动到正式动工,中间往往要间隔挺长一段时间。
曾出过问题的封闭项目重启,会比从头开始,更费时费力,更何况572工程在历史上封闭过两次,而且次次都发生了比较严重诡异的意外事件。
因此,它再次动工所需要的准备时间,只会更长。
而罗工在其中所负责的部分,就如之前高邮湖龙吸水事件时那般,带着团队提供己方专业的技术支持。
其它部分的负责团队,也需要准备和归置。
按罗工的估计,这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作为提前预定好的该项目的某方面负责人之一,罗工现如今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
一是重启该项目的通知;
二是提前组建项目团队。
特殊项目有着极高的保密要求,但这里的保密并不意味着所有参与该项目的人,都必须与世隔绝。
能接触项目核心的顶尖负责人自然有着他们相对应的特殊标准,不过下方负责大量具体细分工作的人员,则不用那般严苛,甚至,会显得较为放松。
毕竟,只要任务责任细分得够具体,哪怕是参与该项目的一线人员,也只能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新项目团队的人选,被要求在大学里找。
一是将已步入工作岗位的人员聚拢起来进行培训和待命,既不现实,也不划算,且影响不可控。
二是考虑到相关人才的培养建设,与其把老家伙重新召集起来,不如直接开始人才梯队建设。
谭文彬对薛亮亮发出恭喜的原因是,罗工把新团队的组建工作,交给了薛亮亮。
就像年轻的士兵渴望战争来建立功勋。
因为特殊时期,晋升渠道将会变得更为宽敞。
薛亮亮这两年一直在熬资历,哪怕他这资历熬得很顺利,却依旧得走一下这个流程。
现在,他的这一流程被大大缩短了,获得了一步跃迁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你的能力得过硬,扛得住考验,否则就会德不配位,摔得很惨。
薛亮亮此时心里倒是没有获得如此宝贵机会的喜悦和激动,也没有多麽忐忑和不安。
他只是知道,负责新工作后,他「回家」的频率不得不大大降低。
以前,他到处跑,一个接一个项目地跟着,看似很累,但工作都是阶段性的,所以回南通的机会很多。
而一旦新工作开启,从筛选丶考核丶培养丶实习丶锻炼等等这些,都需要他来亲自负责。
没责任心的,可以很悠闲,可要是有责任心,那几乎就意味着短期内近乎无限的工作内容。
因为你的时间已经不再只属于自己,再想抓机会回南通,就得承担内心的道德负罪感。
「亮哥,这是好事,我相信,嫂子也是会支持你的。」
谭文彬拍了拍薛亮亮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但这会儿,也就只能说说屁话了。
薛亮亮点点头:「我要启程回金陵了,团队规模初定三十人,要是只是三个人,就好了。」
三个人,正好眼前仨,小远丶彬彬和林书友。
薛亮亮相信,整个海河大学,没比眼前仨更专业的学生了。
李追远:「有什麽需要帮忙的,直接说。」
薛亮亮笑了笑:「当然,我怎麽会客气。」
说完,薛亮亮摆摆手,走到路边,坐上了那辆停在那里等客的计程车。
李追远清楚,亮亮哥应该是要在离开南通前,再去跳一次江。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薛亮亮都不会再回这里了。
李追远:「我们也回去吧。」
林书友去路边新拦了一辆车。
回去的路上,李追远再次在心底思忖着时间,只是这次不是计算着到家的时间。
在地宫下面,李追远曾在面具男子那里得到过一份腐烂的竹简。
技术复原后,找京里家属院的老教授们帮自己破译,得到了九大坐标。
这九大坐标散落各处,分别是:
白山黑水丶彩云之南丶塞北草原丶瀚海沙漠丶十万大山丶千岛之湖丶天府盆地丶高原冰川,最后一处,则在海里。
其中,有三处,李追远已经有了具体猜测。
天府盆地,指的应该是丰都鬼城。
白山黑水,指的应该是集安的那座高句丽墓。
海里的那个坐标,应该是那只大海龟所在的位置。
刚得到这九大坐标时,李追远还觉得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
可当罗工当着自己的面宣布572人防工程将要重启时,少年忽然意识到,该来的……它终究是要来了。
他不知道这九个秘境,自己是否都需要趟一遍,但目前已知的三个,都和自己有了很直接的联系。
所以,在很早开始,江水就已经给自己,出好了最后的大题,这叫什麽……九省联考?
到家后,李追远没急着先回太爷家,而是与彬彬和阿友知会了一声后,他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大胡子家。
大胡子家坝子上,萧莺莺正在做着纸扎。
看见少年来了,萧莺莺先抬头看了看,见少年没往坝子上走,她就又低下头继续做事。
李追远径直走向桃林。
桃林深处,扎着一圈小篱笆,篱笆内铺满了桃花,笨笨躺在里头自顾自地玩耍。
看见李追远后,笨笨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李追远在旁边选了一棵桃树,后背倚靠着它坐下。
就这麽,一直坐到了接近黄昏。
期间,有两次特殊的风旋儿在桃林里掀起,李追远注意到了,但没有走阴。
伸了个懒腰,李追远站起身,走出桃林,回家。
有一股更大的风,在桃林里吹起,带来「呼呼」的声音。
萧莺莺放下纸扎,走下坝子,进入桃林,将笨笨抱起。
笨笨伸着手,企图去抓住面前大肆飞舞的桃花,小孩子不觉得害怕,不管遇到了什麽,都觉得有趣。
萧莺莺则知道,那位,现在很生气。
她不知道它为什麽生气,是和那少年聊了什麽导致的?
萧莺莺不知道的是,它生气的原因是,那少年压根没和它聊天,纯粹是把这里当做了一片拿来静心的桃林。
……
「汪!汪!汪。」
小黑对着润生狂吠。
以前在大学里时,小黑都是和润生睡一个房间,平日里也是由润生喂养,一人一狗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好。
可自打这次从贵州回来后,润生再想去给它喂食时,每次刚一靠近,小黑就马上站起身,对润生进行极不友好地驱离。
这放在过去,几乎是无法想像的事。
并不仅仅意味着人狗关系的破裂,而是小黑一向惫懒,用李三江的话来说,就是用这狗看门,贼进屋把家里搬空了,它都只会怪贼的动静闹太大,吵到了它睡觉。
自小到大,小黑叫的次数都很少,最开始一度以为这是一只不会叫的哑狗。
「好了,你让让,我来喂吧。」
阴萌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接过润生手里的汤盆,把药羹递送到小黑面前。
小黑不再叫唤,低头开始吃补药。
但吃的时候,依旧用眼神时刻提防着,生怕润生会靠近。
阴萌:「你吃了那个蛊童,身上气息杂了,它怕你。」
润生:「它不是怕我。」
阴萌:「那是什麽?」
润生:「它以为我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有什麽区别?」
「有区别,它在想我。」
润生再次走近,小黑不再喝补药,再次对着润生狂吠。
这次,润生没像前几天那样退开,而是一个加速,来到小黑面前。
「汪!」
小黑朝着润生扑了过去,张嘴欲咬。
五黑犬,本就是阳气充沛之兽,再加上自家的这条狗从小以补药喂养,哪怕平日里懒洋洋的,但骨子里的凶性,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润生抬起手挡在身前,小黑咬住了润生的手腕,咬住后就不松口,哪怕狗躯被润生吊在空中。
不过,润生不仅没甩开它,反而蹲坐了下来,无视了被狗咬的疼痛,将小黑放在了自己膝上。
小黑喉咙里还在发出着低吼,手腕伤口处,润生的鲜血也在流出,浸红了小黑的白牙。
润生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黑的狗头。
阴萌担心地问道:「你什麽时候才能彻底消化那个东西?」
润生摇摇头:「要是消化掉了,不就是白吃了?」
阴萌手指着润生:「你难道在故意留着它!」
润生没回答,算是默认。
「润生,你知不知道在体内留着这种东西,有多危险?」
「我只知道,我也会因此变得更危险。」
「你们这些家伙,怎麽一个个都是疯子。」
阴萌这是把谭文彬和林书友也都打入此列。
谭文彬到现在,整个人还阴沉沉的,却还是不愿意被小远哥调理。
林书友则是整天琢磨着如何透支榨取身体潜力,好延长白鹤童子的降临时间。
一浪一浪地过去,大家对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不重视了,都有种反正命是捡回来的感觉,捡得多了,也就不再那麽珍惜。
润生看着阴萌,没有说话。
其实,所有人里,最像疯子的人,应该是她。
阴萌在旁边蹲下,掌心摊开,那只蛊虫窜出,像是个随叫随到的玩具,被她当作核桃一样盘着玩。
「你说,我要不要给它也取个名字?」
润生:「不用取。」
「为什麽?」
「没取名字,死了就不心疼。」
阴萌怔了一下,不仅没生气,反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有道理。」
掌心中的蛊虫,一下子爬得更快了。
时间,慢慢流逝。
小黑咬了很久,润生也摸了它很久。
渐渐的,小黑眼里的怒火敛去,它也慢慢松开口,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润生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它确认了,眼前的这个人,没有被夺取身体。
润生将先前那才喝去半盆的补药端起来,送到小黑面前,小黑把补药喝完,罕见地舔了舔盘子。
搁以往,它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是不会做出这个举动的。
润生指了指狗窝。
小黑转身,走了进去,躺下,开始入睡。
今儿个喊了那麽多声,还咬了人,对它而言,算是这辈子难得的一次大消耗了,得好好休息补回元气。
阴萌:「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小黑身上乾净着,我用井水冲冲就好。」
润生走到井边,打水后冲洗伤口。
外头的红色鲜血被冲乾净后,可以看见狗咬出的血槽,里头泛着焦黑色。
这是五黑犬的体质与自己体内的气息相冲导致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体内的邪煞气息很重。
润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远画的符,贴在了伤口处,符纸没完全变黑,却变灰了。
指尖抚摸着伤口,润生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去麻烦一下小远了。
他从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什麽怪胎,反正小时候自己因为吃香的习惯,被村里同龄人喊「怪胎」喊习惯了。
他在意的是,要是自己身上的这些气息太重,会引起误会,从而影响到小远的下一次走江。
恰好这时,李追远从大胡子家回来了。
「小远。」
「润生哥?」
润生举起自己被咬伤的手腕,李追远看了一眼后,微笑道:「润生哥,你去工坊那里等我。」
「好。」
润生走向屋后。
李追远则准备上楼,途中遇到了阴萌。
「小远哥,润生他……」
「没事,我有办法。」
阴萌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对了,彬彬和阿友呢?」
「他们俩下午回来后,被李大爷喊去收桌椅去了。」
李追远忽然觉得,早知道把他俩一起带去桃林那里坐坐了,要不然就不会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被自家太爷套上缰绳去拉磨。
其实,李追远清楚自己同伴们的想法。
早先,他们的发展路径都是由自己亲自设计的。
但现在,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虽然,有些时候,连李追远都觉得他们这样搞很危险,却又没办法去开口阻拦他们。
没人愿意当团队的拖油瓶,都想着在走江时,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而且,这里除了团队利益外,还有着自身发展需求。
他们是人,不是自己眼里的工具,有时候自己认为最好的,反而不是最适合他们的。
来到二楼,走入自己房间,阿璃正在里面画画。
这幅画,已经完成了林书友和阴萌部分,正在画谭文彬部分。
李追远看了看房间里还剩下的半块牌位,这量,不够啊。
阿璃放下画笔,准备出门,她知道了少年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默契度,早就到了不用说话只需眼神的地步,嗯,阿璃也不会说话。
可就算阿璃拿牌位当材料,已经是大家都习惯了的事,但李追远还是不好意思一个眼神就让阿璃去这麽做。
这次是自己直接所需,理所应当,得自己开口说话。
人呐,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不能揣着故意装糊涂。
他牵着阿璃的手,走下楼,来到东屋。
柳玉梅在屋里,手拿毛笔做着衣服设计,旁边有一幅是阿璃的,她手里正画的,则是少年男装。
刘姨刚从库房里,抱着牌位进来,此刻正在对缺货的祖宗进行补货。
恰好这时,两位年轻的顾客进了店。
柳玉梅有些意外道:「这是?」
李追远对柳玉梅道:「柳奶奶。」
随即,少年目光看了看供桌上的牌位。
虽说这进货进得急了点,但柳玉梅早就习惯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助。
李追远走到供桌前,对供桌上的牌位行礼:
「晚辈侍者润生身上出了些问题,需要制作木钉以镇压,还请诸位前辈相助!」
说这些话时,李追远声音压得很低。
柳玉梅在少年开口说话时,忽地心中升起警兆,就立刻屏蔽掉了自己的感知。
刘姨站在旁边,还想着欣赏俩孩子挑选呢,谁知听到这话后,喉咙当即一甜。
这是第一次,嗑瓜子嗑出了血!
刘姨的反应,让李追远也感到疑惑。
刘姨忙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见少年说好了,阿璃就开始给自己祖宗翻牌子。
她知道润生身上有十六道气门,所以需要十六根大木钉。
只是,牌位毕竟有它的固定造型,底座粗,上面窄。
以往拿来刨木花卷儿,已经算是利用效率最大化的了。
但这次,一个牌位只能做一根大木钉,其馀部分都是废料,所以这次,阿璃选了十六个牌位。
她一个人拿不下,李追远在旁边接着。
从早期陪女孩一起吃饭时,李追远就知道,女孩一直都有着强迫症,因此她每次选牌位时,都会把旧的先选走。
这也算是一视同仁了,没哪个祖宗会被着重「虐待」,也没哪个祖宗能得到女孩的优待。
等俩人抱着牌位出去后,柳玉梅看着队伍变得稀疏的牌位,目露思索。
刘姨抽出一条帕子,将嘴里的鲜血吐出,她有些不敢置信道:「主母,为什麽会这样?」
柳玉梅:「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这孩子身上的因果禁忌,忽然变得更重了,重得我都感到忌惮。」
刘姨:「阿力以前可不这样。」
屋外,刚送完纸扎回来的秦叔,正按照以往习惯,往东屋来一趟进行通禀。
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他就打算收脚,去地里看看有没有活儿可以干。
但在这里,他没办法直接弹起离开,以普通人的步速移动,肯定没声音快。
柳玉梅:「阿力的走江,不具备什麽参考性。」
没有想像中难受,秦叔觉得自己习惯了,他拿起了锄头。
刘姨:「那……」
柳玉梅:「走江成功的,我也是见过的,但他们在走江过程中,也没有这麽早出现像小远这般的情况。
我们家小远,确实是太特殊了,像是得到了江水更多的……」
柳玉梅想说「关照」,可无论如何,这个词,她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