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我是皇帝,可是,上帝啊!我这个皇帝是以什麽代价换来的?是我的人民的鲜血。
——1826年12月14日,尼古拉一世当晚于日记中写道。
如果以身为人的角度来看尼古拉一世,这位被欧洲自由派厌恶的君主其实是个圣徒式的人物。
他的宗教信仰坚定,是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严格遵守东正教教规,很能约束自己,从不错过任何一个宗教活动。
从不吸菸,也讨厌周围吸菸的人。从不饮用烈性酒,每天都坚持散步,从事锻炼。作息规律,厌恶拖延,他的日程表甚至可以精确到分钟级别。
除此之外,这位沙皇还是个记忆能力超群丶工作勤奋的人物,即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有名的苏格兰场卷王都不敢在沙皇的面前妄言勤勉。
毕竟即便是亚瑟最苦的那段日子里,他都不可能像沙皇那样,一年365天,每天的工作时间都达到16至18小时。
除此之外,这位俄罗斯帝国的统治者还崇尚严明的纪律,反覆强调法律和秩序,并经常亲自巡视军队丶教育机构和国家机关,每次巡视都要对当地的工作作出评论,指出缺点,并给出更改建议。
甚至在人才的选拔任用方面,尼古拉一世同样称得上是知人善任。
不论是启用本肯多夫担任第三局局长,还是从西伯利亚流放地召回着名法学改革家斯佩兰斯基担任御前办公厅主席编纂《俄罗斯帝国法律全书》,抑或是将第二集团军参谋长基谢列夫调任国有土地大臣,力排众议将提出『官方国民性』理论的乌瓦罗夫推到国民教育大臣的位置上……
如果不先入为主的代入立场,这群受到沙皇重用的臣子每一个都担得起『能力过硬』的声誉。
甚至连普希金这个被沙皇私下里评价为「自由派分子领袖」的家伙,也被他妥善的安排在了宫廷侍从的位置上。
公道的说,从个人品质的角度来看,尼古拉一世作为君主几近完美。
坚决,目标单一,有钢铁殷的意志,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能够胜任自己的职责。
无论从性格还是从其英俊且威严的外表来看,俄罗斯的大家长尼古拉一世都是一位近乎完美的专制君主。
但是,这位完美君主的身上同样存在着许多令人无法忍受的缺点。
或许这麽说并不准确,因为事实上,这些缺点只有在政治圈子里才能称之为缺点。
言辞直白丶计划缜密和用语精确,这意味着他不会受到外交官的喜爱。
言辞太过直白丶计划过于完善丶用语过分精确,就干不好外交的工作,因为抱着这样的思维上国际牌桌就等于开局梭哈所有手牌,一旦事情出现变化便很难有什麽退路可言。
讨厌审议丶磋商或其他程序上的拖延,大幅度削弱大臣会议丶国家会议和参政院的作用,以及喜欢绕过征服机构,转而通过那些在他直接和绝对控制下能够立即执行他的意图的特别委员会丶政治小组和御前办公厅高效实现他的意图。
这些行为虽然可以最大程度的提高政策的施行效率,使得他能够尽可能地把所有力量抓在自己手中,享受到历代沙皇都不曾享有的权力,但同样激发了俄国上层贵族和官僚群体的抵触情绪和挫败感。
至于中下层官僚,眼见着捞不到权,他们便安心捞钱,相应而来的则是比以往更甚的极端腐败与混乱。
而这样的情绪在莫斯科这座俄国旧都体现的尤为明显。
在莫斯科,贵族们纵欲无度丶意志薄弱。这帮经历了叶卡捷琳娜时代和亚历山大时代的老参政员们,愤慨于沙皇对他们甚少关心,所以当他们发现皇上正在追求年轻的多尔戈鲁基公爵夫人时,便止不住的发牢骚——竟然追求萨什卡·布尔加科夫的女儿!那就是个贱货!
亚瑟对于莫斯科贵族们的感受并没有感同身受,不过他明显知道丹特斯男爵为何要劝他远离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
他没有兴趣去和沙皇抢女人,虽然公爵夫人确实生的娇俏可人,但是比起贵族夫人,眼下他更乐意去高加索丶去乔治亚瞧瞧当地的乡村少女是不是如同普希金描述的那麽风情万种。
当他踏进克里姆林宫的格奥尔基耶夫大厅时,十二盏水晶吊灯灯火摇曳。
穿堂风卷着冰渣掠过彩釉地砖,三十米长的橡木长桌上,精美的陶瓷餐具在阴影中泛起光芒。
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轮廓出现在孔雀石廊柱后方,近卫军熊皮帽上的银徽章像狼群瞳孔般次第亮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陪沙皇用餐肯定不是多麽舒服的体验,亚瑟的嘴角轻轻耸动。
「亚瑟爵士对光线过敏吗?」沙皇的声音从穹顶壁画《最后的审判》下方传来:「把西伯利亚运来的冰镜都撤了吧。」
侍从们小跑着搬走十二面冰晶棱镜,阳光突然从彩窗倾泻而下。
亚瑟的视网膜上残留着方才惊鸿一瞥——那些冰镜以特殊角度将整个大厅切割成碎片,每块碎片都映出不同官员的面孔,有人正在抹汗,有人喉结滚动,某位穿紫袍的老伯爵把十字架塞进了领口。
尼古拉一世坐在仿拜占庭风格的镏金餐椅上,食指旧伤疤紧贴着《小俄罗斯史》的封面。
「您家乡的威士忌。」沙皇托起酒杯,冰块撞击声在大厅引发轻微回声:「不过我们往里面加了点伏尔加河的水,我听说这样喝能听见冰层下淹死之人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