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二饼。」
「碰!五万。」
「胡了。」
一局结束,柳玉梅拿起一块云糕送入嘴里咬了一口,身前零钱已经输光,就将一张大钱丢出去让她们自个儿破去。
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午后的阳光搭配柔和的风,带来一种恰到好处的宜人慵懒。
厨房门口,刘姨将一块大石头抱起,放在了大缸上,腌制家里人下一季要吃的咸菜。
秦叔在坝子前的那块地里进行搭建,打算做个花房。
以前住大学家属院时,本该种花的地方老太太要求种菜,现在住乡下,种菜种粮的地方太多了,老太太又想搞点花种种。
上午李三江见到了这一幕,发了点脾气,问道:「花能吃麽!」
老太太直接回了一句:「阿璃想看看花。」
李三江马上就道:「嗯,种点花挺好的,反正家里粮够吃了。』
牌局还在继续。
花婆婆开口问道:「怎麽没见到三江侯?」
刘金霞:「去坐斋去了。」
花婆婆:「上午在村里还见到他遛达来着。」
刘金霞:「这话说得,谁家死人还能提前断点的。」
花婆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金霞:「这坐的是头尾差,人一走就得去家里主事招呼的。」
花婆婆:「晓得了,怪不得。」
有些人家,亲戚不多,人丁也不多,缺主事人,就请李三江这种有经验的,
自一开始就操持,今儿个并不发丧,等真正葬礼那天,秦叔善侯这些就得带纸扎和桌椅板凳去一起忙活了。
刘金霞伸手捡起一块云糕,送入嘴里,边咀嚼边笑道:
「这个好吃,昨儿个带回去两块,我家香侯和小翠侯一人一块,都吃得很欢喜,今儿个想跟柳家姐姐再讨点。」
柳玉梅:「孩子喜欢吃就行,等散场时让阿婷清点一下,还馀下多少就都给你包起来带回去。」
刘金霞:「成,谢谢了。」
做这行当的,最擅长看人,刘金霞早就瞧出来了柳玉梅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想要啥就跟她直接提就是,别扭捏就行。
花婆婆更是直接,问道:「上次那个绿豆的,还有麽?」
厨房门口的刘姨开口喊道:「那个没了,明儿早我去接货,您明儿下午就能吃到了,还有莲家孩子爱吃的金丝酥,我这次特意让那边多备了些。」
花婆婆笑道:「这敢情好,不过用不着太多,我家就一个人,莲侯那儿多匀点,她家口子多。」
花婆婆是烈士孤属,她自打认识柳玉梅后,就和这位柳家姐姐从不客气,反而是打心眼儿里亲近,真拿人家当姐姐看了。
柳玉梅对她也带点不同,时常喊她「癫婆子」,向来以脾气暴躁着称的花婆婆也就在这里被这麽称呼不会生气,反而会笑呵呵地应着。
王莲面露羞色道:「这怎麽好意思,怎麽好意思哟。」
次次来次次拿,自己只能送点家里的菜来再帮忙扫扫坝子,她晓得自己是占便宜的,不想厚这个脸皮,可家里的情况就是那般,每次散场回去后,放学了的孙子孙女都会用期盼的自光看着她,希望她能从兜里掏出好吃的。
新一局抓牌,王莲轮空。
柳玉梅抓牌的手,忽地一顿。
随即手中的长牌一转,牌面带着反光耀到了牌桌上每个人的眼睛,再将这牌插入桌缝中,指尖一弹。
刘金霞丶花婆婆和王莲全都动作停住,目光浑浊。
直到老太太这边做完这些后,秦叔才停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看向村口方向。
刘姨停下了切菜动作,将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儿。
有七道清晰直白的杀意,正不断向这里靠近。
上次家里出现这情况,还是林书友的师父和爷爷来时。
只不过那对爷俩那次身上是故意显露出了官将首气息,是上门讨说法的,带的是横气,而不是杀气,这才有了壮壮在其中转圜,让老太太选择轻轻放下的馀地。
倘若那爷俩像今日这般,杀气毕露的上门,那别说壮壮了,就是李追远亲自求情,那家庙也是断不可能留的,无关他们待会儿滑跪得多圆润。
甚至,误会本身,也是不重要的,更是不需要去解释的。
这真不是纯粹为了家族面子了,而是龙王家立世久了,仇敌遍布江湖,你敢自己漏怯,马上就有无数东西疯了一般撕咬上来。
阿璃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例子,无非是秦柳两家在灵的一面,不仅仅是露怯,而是彻底垮了架子。
李追远想上门销户,还得引诱对方先主动说出「要灭你满门」,这不是因为李追远不懂江湖规矩,而是他没办法。
一是他在走江,走江人因果本就重,且他更着重受到天道关注:
二是如今他与天道间明显带着默契,他敢在海底对普渡真君出手与地藏王菩萨对视,也是晓得天道需要自己表明立场。
因此,少年在行事上,就必须得追求一个程序正义,没办法,谁叫天道就在他背后站着看着呢?
老太太这里,就没那麽多顾忌了,遵照江湖老理来就是。
你都敢带着杀意上门了,你今日若还能活着离去,那这龙王门庭的牌匾,我就自己亲手摘下来!
距离近了,感知就更清晰了,和那边鱼塘里熊善的情感递变一样。
秦叔和刘姨一开始是惊讶,随即是慎重,紧接着是疑惑,再接下来又是惊讶;然后再是慎重丶疑惑丶惊讶.最后是愤怒。
杀意先行,先感知到杀意再去探查到对方的具体气息,发现如此屏弱飘忽无力后,感到很惊讶。
甚至自己怀疑自己,认为是不是对方在故意隐藏实力?为此不惜再认真探查一遍,确定无误后,愤怒的情绪自然就起来了。
以为至少是七条黑蛟打上龙王门庭,谁知居然是道观鱼塘里被信众投喂肥肥的七条锦鲤!
秦叔看向刘姨,这种小杂鱼,他都没有出手的欲望,主要是他现在虽常年在家,但有些时候还是要出门做些事的,不缺架打。
要是刘姨也懒得去做红烧杂鱼的话,那就默认让熊善去给他们拾缀了。
菜刀在掌心转完圈后,刘姨就继续切菜,意思是她懒得出去,这七条杂鱼,
还不如她菜板上雪里的盐分重要。
然而,让二人纷纷感到论异的,是老太太忽然提起的气息。
秦叔去下锤子,刘姨放下菜刀,若是老太太手痒了想玩玩,那他们俩定然得在旁边陪着的,不是担心主母老了会出意外,这是礼仪。就跟吃饭时,得有人帮忙摆盘,饭后也得有人收盘子一样。
谁知,柳玉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二人神情为之一滞。
「天火点灯,记住,等小远他们这趟回来时再灭。」
柳玉梅食指抵在自己眉心,等再挪开时,指尖就出现一团嫩白色的火焰,随即指尖一弹,火焰飞向厨房,将一根蜡烛点燃。
刘姨赶忙将烛台拿起,另一只手护住烛火。
这是老太太的魂灯,虽不是全部,却蕴藏一魄,正常情况下的熄灭得是将这烛火牵引回老太太体内,倘若无端发生意外灭了,那后果可就严重了,相当于老太太自此魂魄不全。
柳玉梅抬起右臂,天气渐热,她穿的本就一层,袖口衣服滑落,将手臂露出左手大拇指与食指张开,在右臂取丈,这取的,是年岁。
「主母.—」
秦叔顾不得其它,当下直接闪身出现在坝子上,他无法理解老太太这是要做什麽?
是为了对付那七条杂鱼了,他们也配?
「声!」
柳玉梅发出厉喝。
她不仅不允许二人劝阻,更是不允许二人说话。
老太太因为自取一魄脱离点了天灯,此刻眼眸里已浮现出些许迷茫。
寻常人失去一魄就会变成呆傻,柳玉梅不至如此,却也能因此变得迟钝。
她是故意的,因为接下来她想要做的事,最忌讳的,就是深想。
大门大户走江,都是走江人出去,与家里鲜有交集。
就比如赵毅,走江前从家里该拿该带的,都预备好了,点灯后,就自觉与家里切割。
李追远虽说和柳玉梅住在一起,但也只是蹭点茶水和衣服,了不得在天道破绽处,可以供给点牌位材料。
秦柳两家的祖宅秘地,李追远到现在都没去过,那里头到底藏匿着多少巨凶和宝贝,少年也不清楚。
因为没什麽意义,就算知道了,这会儿也不能去取用,除非秦柳两家没活人了,这里的活人包括血缘和法理的。
理论上来说,李追远现在去取用了多少助力,那相对应的,柳玉梅丶秦叔和刘姨就得承受多少因果反噬。
天道这一规矩,也是为了杜绝先行者大家族以势压人,形成江面上的垄断。
但若是别人作死·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呢?
小远他们上午走,结果这帮带着杀意的人,下午就来了?
不可能是秦柳两家的仇人,龙王家—...也没有这般档次的仇人。
再加上,小远以龙王传人身份走江都走得静悄悄的,与人为善,不喜结仇。
因此,这上门寻仇的,只能是奔着小远来的,而且是刚出蒸屉冒着白气新鲜的仇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小远在这件事上,未曾与自己通气。
以那孩子的缜密风格,若是近期招惹了什麽麻烦,应该会和自己喝茶时,巧妙知会一声。
没知会却文来了,那就是与新的江水有关。
柳玉梅甚至隐隐有些怀疑,这会不会是那孩子故意给自己留下的施为馀地。
倘若真是这样,那这孩子的心谋与对江水的算计,就真高到超出想像了。
可就算是被算计到了,柳玉梅也甘之如怡。
管到底有没有这一环,她老太太,今儿个就跳了!
左手丈量右臂,当下这个处境,就取自己最张狂最放肆的青春年华。
两颗红点出现在右臂上,左手食指与大拇指向中间一收。
一同收紧的,还有老太太松弛有皱纹的皮肤。
这一刻,她正在重返青春,连花白的头发也逐渐变黑柔顺。
刘姨好不容易布置了个结界将烛台置于其中,抬头一看老太太在重返青春,
眼睛当即瞪起。
作为柳家家生子,她当然清楚柳家绝学中有这一手「回观气象」的秘术。
这秘术施展代价不轻,需要将养挺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一般是在面对真正强大对手时才会使用。
而且,该秘术使用后,回溯的不仅仅是年岁,连同后续的记忆也会被连带着覆盖。
秘术施展成功,柳玉梅变得年轻了。
虽然依旧穿着老太太式样的衣服,身前还坐着三位老姐妹牌友,但此时的她,是真正意义上回归到了当年,从柳家老太太,变回了柳家小姐。
选取这段年岁,就是柳玉梅认为,这个时候的自己,行事最张扬,也最果决,最重要的是—想得最少。
她要让自己忘记当下的处境,忘记自家的少年在走江,忘记种种限制,才能不知者无罪,去最大程度加入这场因果。
秦叔依旧无法理解。
刘姨明白了一些,老太太想得深远,而且无比果决,并且是在真正深入思好这件事之前,只凭那七道杀意的出现,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这事儿,就不能想深入,想多了,就会被束缚住手脚。
柳玉梅目光落在身前三位老姐妹身上,目露疑惑,她不理解,为什麽自己跟前,会有这场牌局,而且牌友还是三个老人。
厨房内的烛火摇曳,打断了此时柳玉梅的思路。
柳玉梅又看向站在身前的秦力,目光锐利。
这个年岁的柳玉梅还不认识他,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
秦力下意识地开始行礼。
柳玉梅:「秦家的人?」
秦力嘴唇懦,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法理上来说,老太太您也是秦家的人柳玉梅:「回去告诉那登徒子,不要再来纠缠我。」
秦力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刘姨这时正向这里走来,听到这话,不知怎麽的,如此严肃的场景里,她竟有些想笑,而且越是,就越是恋不住。
那时的柳家小姐没想到,她真会爱上那个登徒子,不仅为他生了儿子,还亲手带大了孙女。
柳玉梅的目光,落在了刘姨身上。
刹那间,刘姨晓得了阿力为何如此局促不安了,这时候的柳玉梅不是最强的,却是最为凌厉的。
江上龙王家的大小姐,可不是那种深闺大家闺秀,她的剑顺心意,刺向任何人,以柳家当时的地位,也没人敢上门讨要个说法。
再加上,秦家那位少爷,更是出了名地对她死心塌地,前不久更是擅自做主,将秦家祖宅封印之地的钥匙,拿出来送她当礼物,只觉钥匙扣上的珠子光彩美丽。
刘姨对柳玉梅行礼。
柳玉梅不认识这两个人,但这两个人却给她极大的亲近感。
这时,二楼露台上走出一道身影,是阿璃。
今天的她,依旧身着练功服,只不过颜色带点淡绿,如秀竹亭立。
柳玉梅看着阿璃,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问道:
「这是我柳家哪一房的丫头,和本小姐小时候长得一样漂亮水灵。」
可下一刻,似乎是察觉出阿璃身上的异常,柳玉梅双目流露出怒气:
「放肆,谁干的!」
厨房内的烛火开始拼命摇曳,严重到几乎要熄灭。
柳玉梅眼眸内的怒火快速被搅散,迷茫感随之加剧。
她在阻止自己思考,防止自己破开自己给自己所设的局。
柳玉梅低下头,意识模糊感很是难受,但她还是开口道:
「这丫头,日后送我房里,我要亲手调教。」
秦叔:「是,主—」
刘姨赶忙先一步回应:「是,小姐!」
「啪!」
秦叔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火红的巴掌印。
显然「主母」虽未发声完,但柳玉梅听出来她要喊出什麽了。
她也没去细想,为什麽单凭一个字,就能猜出这个词。
秦叔愣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伸手去碰,更不敢调动气门去疗伤。
柳玉梅:「登徒子带出来的人,也是一丘之貉!」
秦叔:「..—」」」
此时,那七位道人,正距此越来越近,杀意,也越来越明显。
柳玉梅:「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掌心一摊,只听得东屋内传出「嗡」的一声,床底下的剑匣开启,一把剑飞出,落在了柳玉梅手中。
转身欲离时,柳玉梅再度停顿下来,对二楼露台上的阿璃问道:
「小姑娘,与本小姐同去?」
阿璃没说话。
「想去,就下来。」
阿璃迈开步子,向前走,走出露台,落了下来。
剑身在下面接着,接住后再顺势一挥,女孩就稳稳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