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吃早饭啦!」
太爷家的晨曦,是被刘姨喊出来的。
李三江端起碗,就着小咸菜扒了几口粥,目光扫向谭文彬丶润生和林书友他们,默默点了点头。
前几日不着家的骡子们,今儿个都回栏了。
数一数,不错,一个都没走丢。
饭后,按照惯例,应该由小远侯来陪着自己去散步消食。
不过,李三江今天却主动点了润生的将,开口道:
「润生侯啊,来,你载着我去一趟四安镇。」
润生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想着今天回一趟西亭老家,给自己爷爷添置一轮米面粮油。
毕竟,上一浪已经过去这麽长时间了,按理说,也快到接下一浪江水的时候了。
得趁着出门前,给自己爷爷安顿好,要不然爷爷真可能会饿死。
以前爷爷还年轻,身子骨能扛,饿一饿倒也挺得住,现在年纪大了,真不经饿了。
但既然李大爷开口了,润生也就点点头,去把家里三轮车推了出来。
谭文彬手叉着腰,在旁边打了个呵欠,对润生道:「我帮你去一趟。」
「嗯。」润生应了一声,骑着三轮车载着李大爷下了坝子。
前阵子李三江本打算去石港镇上摸奖的,但因为吴家的事儿,耽搁了好几天,没能赶得上。
这摸奖团队往往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毕竟一个地区的短时间消费能力有限,摸个两三天也就差不多了,得换另一处就食。
现在,刚好换去了四安镇,距离思源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太近。
李三江不好意思让小年轻们知道自己是去摸奖的,怕自己带了坏头,思来想去,也就润生侯最合适跟着去。
等到四安后,就让润生隔老远地抽香等着,自己去偷摸买张奖券,领了奖就回来。
是的,李三江昨晚又做梦,梦到自己摸奖又中了,这已经不知是近些天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这下子,不图别的,哪怕只是为了解梦,自己都必须去摸一张。
谭文彬点了根烟,说道:「那我去一趟西亭。」
阴萌:「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可以了,不就是买点吃的喝的麽。」
「我有经验,你要是买多了,他就能拿去卖了上牌桌,反而容易让他饿死。」
「行,那就一起去。」
谭文彬和阴萌就一起去了西亭。
大上午的,山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喝着早酒。
也没什麽像样的下酒菜,一盘腌过的萝卜乾,一碟醋,一碟酱油,两块被吸溜光滑的小鹅卵石。
喝的酒,也是厨房里的料酒。
没办法,山大爷眼下只有这些调味料富裕。
「哟,山大爷,喝着呢?」
谭文彬进院子得很快,快到山大爷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下酒菜。
老人家面色有些讪讪,让小辈瞧见自己的窘样,脸皮上终究有挂不住。
「萌萌,给我找块乾净的小石头来,我陪山大爷喝两杯。」
「臭小子。」山大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谭文彬,问道,「润生呢?」
「润生有事,今儿个来不了,我就是代替润生来的。」
谭文彬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山大爷:「这是润生让我给你的。」
「哎,好。」
山大爷接过钱,像是久困阵地的战士终于等来了补给,重新恢复起了昂扬的斗志。
「那个,彬侯啊,你们现在家里坐着,中午在家吃饭,我去给你们买点菜。」
「行,山大爷您快去。」
谭文彬当然清楚山大爷急着要去做什麽,也不阻拦。
等山大爷兴高采烈地跑出院子后,阴萌看着谭文彬,有些无奈道:「你不该直接给他钱的。」
「老人家高兴就好,对了,你去买米面粮油吧。」
「那你要去做什麽?」
「去看我山大爷大杀四方。」
谭文彬说完,就跑出了院子,追上了山大爷,和他一起去了赌屯。
阴萌出门去购置米面粮油,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得掐着量来。
等阴萌买完东西且放置好时,山大爷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阴萌都有些惊讶:输得这麽快?
山大爷背后的谭文彬嘴角带着笑。
阴萌说道:「山大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山大爷有些艰难地对阴萌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地躲进了屋。
阴萌走到谭文彬身边,问道:「都输光了?」
谭文彬:「嗯,都输光了。」
阴萌:「我知道他一直输,但没想到效率这麽高。」
谭文彬:「他也不是瞎打,小牌就丢,也不偷鸡,就是次次拿到大牌,都会被强暴。」
「强暴?」
「就是牌桌上有人会刚好拿到比他大一点点的牌,简直邪了门。」
「就该戒赌。」
「戒不了的,打打牌输输钱也挺好,要是哪天山大爷忽然高兴地喊自己赢钱了,那才是真的吓人。」
「什麽意思?」
「不太好解释。」
谭文彬跟在远子哥身边久了,看书学习就没停过,耳濡目染下,也是懂了些命格风水的道道。
在远子哥面前那肯定是不够看,可要是去社会上,骗骗那些暴发户土老板,那还真是绰绰有馀。
别的不说,现在回头看一看,光是家里户口簿上有个润生,山大爷还能身体硬朗的活到现在,已着实不容易。
「既然知道必然输钱,那还给他做什麽,还不如拿去给他和润生多买几件衣服。」
谭文彬从兜里取出一沓钱,递给了阴萌:「给,去给润生买衣服吧。」
「你今天出门到底带了多少现钱?」
「还是先前给山大爷的,我和他一起上的赌桌,他输的钱基本都被我赢了。」
……
二楼露台,李追远在看书,阿璃坐在旁边陪着他。
少年觉得,自己以前对这些养生着作偏见感过重,其实细读之下,还是能发掘出其中奥妙。
正经养生书所倡导的理念,虽然方法路途各异,可大方向上,都是把人体当作一个大周天来调理。
换言之,就是将人体本身,当作一处风水或一座阵法。
这倒是和秦氏观蛟法的炼体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润生身上的那十六道气门,不就是十六个风水气穴麽。
李追远合上书,开始沉思。
他是看什麽书,都会习惯性去吃透,以前也习惯了推演其它功法。
对这养生书,也是一样。
但依旧无法避免一个问题:身体发育。
不管是养生还是炼体亦或者是武术,都是对人体的一种再开发。
因此,在成年前,也就是身体发育完备前,所进行的任何再开发,都是杀鸡取卵。
这一点,柳玉梅和秦叔早已明说过,哪怕是过去秦柳两家的年轻族人,青少年时期,也都是在不断进行基础打磨,不会去干提前透支的蠢事。
即使是李追远,也无法对此进行破局,因为他终究还是个「人」。
无论你心智再成熟,超越同龄人多少,可你的身体,始终还是需要时间来慢慢长大。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其实收益很大。
各本书的精华内容和诀窍思路,做一个综合,少年能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制一个体质调理规划。
不需要灵丹妙药,不需要天材地宝,甚至连药浴都不用,因为他能挥挥手,改变自己所处的风水格局,了不得再在每日吐纳时,给自己设计一个合适的阵法。
这样,他就能自己给自己调理气血,牵引经脉。
让自己一步步,朝着武道奇才的苗子进发。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而且他又正处少年发育期,本就是可供调整与塑造的黄金阶段。
那些大家族,往往会有经验丰富的长辈来对年轻族人进行调教指导,李追远自调自导,论效率和效果,不知比前者高出多少倍。
他是异类。
因为有他这种能力的,普遍年岁久远,莫说人到暮年了,很多甚至都已经变成不人不鬼的状态,就算有满脑子的思路和想法,也无法回到少年时期付诸实践。
领悟到这一层后,李追远甚至都有些理解天道了。
少年伸手,轻轻拍了拍额头。
我理解它做什麽?
与天道共情,还不如趁早给自己选一处未开发的吉穴。
这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推着一个木轮车向这里走来,是吴有根,老吴家仅存的二儿子。
他应该是来找太爷的,现在太爷不在家,彬彬也不在,那就只能由李追远下楼去招呼。
吴有根是来送钱的。
他和他大哥当初手里本就没什麽钱,办葬礼时很多款项,都是拖欠着的。
现在分家了,财产分割清楚,那就该来还帐了。
许是看惯了周围亲人的尔虞我诈和吝啬算计,所以对愿意在特殊时刻伸出援手的李三江,他和他大嫂,是无比感激的。
李三江的几天坐斋费,葬礼板凳丶碗碟丶纸人等这些,都是在李三江这里赊欠的,要是没李三江抬这一手,那葬礼怕是都办不起来。
吴有根拿着一张纸,一笔笔算着费用,钱也是一笔笔递到李追远手中。
等这些钱结清后,吴有根从木轮车上拿出带来的礼物,烟和酒,都是店里买的,在农村,属于中档以上了,不是村民们的日常嚼谷。
李追远:「这些就不用了,拿去退了吧。」
少年知道,他们刚分家,还拿出分家钱从老三老四媳妇那边买下了那两间瓦房,其实手里的余钱,真的不多。
大部分,都落在了房子上了,而农村宅基地也不方便买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动产」。
吴有根用力摇头:「钱是有的,以后我挣钱就我和嫂子花,有钱的。」
以前,吴有根上有父母还有大哥,每天叫自己干啥就干啥,要麽跟着大哥去打零工,要麽就去种田,有口吃的有身衣服穿,就不在乎其它了。
其实他种地是一把好手,而且瓦匠活儿也做得不错,要不是挣的和种的都得交公拿去贴补那俩弟弟家,他日子在村里至少能过得滋润红火。
以前是没接触过,现在真发现自己挣的能落到自己手里,才发现日子可以过得这麽宽裕。
「我太爷是不在家,但这些东西,我太爷就算在家,也肯定不会愿意让我收的,他帮你们,可不是为了这些。」
吴有根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嫂子吩咐我,这些一定要送到。」
李追远建议道:「分批送吧,逢年过节时,当亲戚走动走动,每次送一点,太爷就不好意思不收了。」
「好。」
吴有根觉得这法子很不错,直接应了下来,然后,他把一张四方桌从木轮车上卸了下来。
「这是送给李大爷的,说好了的,他喜欢。」
李追远记得这张桌子。
太爷给吴家坐斋时,就是坐在这桌子后念的经。
应该是太爷觉得这桌子高度正适合自己,手肘往桌面一撑,手掌托着侧脸,恰好方便打盹儿。
吃斋饭时,太爷就笑着提起过这事,被吴有根和他大嫂记下了。
李追远扫了一眼这桌子,桌子年代有些久远了,大概估量,应该是清代的,上过几次漆,桌腿也做过几次修补。
并不是年代久的物件儿都是古董,排除那些有特殊历史故事的,大部分的古董,都是那个时代贵族用的东西,平民使的物件,哪怕存放多久,也不值钱。
「那桌子我就收下了。」
「行,我给你放进去?」
「不用,就先放这坝子上吧。」
「好。」
钱给完了,桌子也送了,吴有根却依旧不打算走,反而欲言又止。
「还有事?」
「有的,本想求李大爷给我算个八字的。」
吴有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将其打开,里面还夹着两张钱。
这是来之前就思虑好的事,连算命的钱都预备好了。
李追远伸手接过钱和纸,纸上写着两个人的八字。
「你和你嫂子的?」
「对。」
「算合不合?」
「要合。」吴有根很坚定地说道。
李追远点点头,晓得他意思了,这是要造假。
吴有根继续道:「我问了嫂子,嫂子不愿意,说不想成为我的累赘,怕耽搁我。」
相亲市场,一向很现实,每个人在这里头,都会被标注上相对应的价格标签,有些时候,比农贸市场都准确。
吴有根年纪不小了,但身体好,人老实,有手艺,家里人又死了个乾净,上头没公婆。
这条件,想找黄花大闺女那是不可能的,但俏寡妇或者离异带孩子的,那还真是吃香。
丧事一办完,就有牵线的人上门来问吴有根的意思了。
但吴有根心里只有嫂子。
葬礼结束那天,村里人的撺掇话,他是听进去了。
他以前对嫂子没歪心思,现在也没有,但他不想看嫂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依靠。
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清静了下来,他要是再讨个媳妇住进家里,他害怕又变回以前那种钩心斗角互相算计的生活。
他很直白地对嫂子开口了,但嫂子拒绝了。
算个八字,对李追远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俩人,八字不犯冲。
至于八字契合这种的,本就是极小概率,不犯冲就没什麽问题,日子是人过的,又不是指着八字过。
「那你回去就说,我太爷算过了,很合得来,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太爷的。」
「谢谢,谢谢。」
吴有根心满意足地推着木轮车离开了。
坝子上,一直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全程听到了这里的对话。
她是有些奇怪的,这孩子,什麽时候耐心一下子变得这麽好,而且近期总是帮人处理这种对象夫妻间的事儿。
放在过去,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柳玉梅见李追远第一面,就晓得这孩子是个早慧的,但越是早慧的人,越是情感淡薄。
李追远伸出一只手,将这四方桌抬起,搬进了屋子。
秦叔恰好这时扛着锄头回来,见到了这一幕。
习武之人,对力道方面本就更为敏感,他不由得看向柳玉梅。
踌躇许久,他走了过来,小声问道:「主母,您传授小远习武了?」
柳玉梅放下茶杯,捏起一块酥糕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我可没有。」
「那小远……」
「小远这孩子,以前就每日练你教的吐纳和基本功,也就前些日子开始,早上会打一套自创的散拳活络筋骨调整气血。」
「可这力气……」
柳玉梅不以为意道:「阿力,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秦叔:「……」
柳玉梅笑了,不知怎麽的,她有点开心。
老太太站起身,茶也不喝了,东屋刚补了新的一批牌位,她想去和他们再唠叨唠叨,嗯,趁着祖宗们还齐整时。
秦叔走进厨房,倒了一碗凉茶喝。
刘姨正磕着瓜子,瞥了秦叔一眼,说道:「你也学会拍马屁了啊。」
「啊?」
「算了,你没学会这一茬。」刘姨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
「什麽意思。」
「没事你就多去主母那里提一提小远,主动拿自己和小远做做对比,反正你也早就习惯了,不如拿这个换主母开心。」
「我知道了,我会的。主母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小远了。」
「小远这样的孩子,只要没病的,都会喜欢。」
刘姨从炉子上取下汤药,端着送去东屋。
东屋里,正传出柳玉梅对着牌位聊天的声音:
「我现在看小远这孩子啊,是越看越喜欢。」
刘姨故意掐着嗓子说道:「哎哟喂,这招婿上门,只能招那种老实的,可不能招那种过江龙,要不然家底子都便宜了人家喽。」
柳玉梅侧过头,绷着脸,看着刘姨,随即,她自己就先破了功,笑道:
「皮又痒了,掌嘴。」
刘姨放下汤药:「您先喝药,我掌嘴给您解解苦味儿。」
柳玉梅端起碗,一边喝药一边看着上头的新牌位,问道:「漆料都一个色?」
「是的,但材料不同。」
「跟阿璃说了没有?得跟阿璃介绍一下,这些祖宗分别用什麽材料做的。」
「这倒是不用,阿璃这方面,比咱们精通。」
「我也是奇了怪了,琴棋书画等等那些,小时候我都是教过的,但锻器这方面,我自己都不精通,你们也不精通,又到底是谁教的她?」
「小远那孩子看书多,阿璃也在旁边一起看着,应该也是看进去了一些。」
《江湖志怪录》里,魏正道介绍的符纸丶器具,多了去了,虽然不可能无比详细,很多都是浅尝辄止,但对于聪明人而言,有个图样或者有一句介绍,就等于指明了方向,解决了最大难题。
柳玉梅一口气喝了半碗药,感慨道:
「阿璃要不是没了先祖灵位庇护,遭了那样的事,也是绝顶聪明的孩子,小远就不用说了。你说,他们俩以后长大了,成婚了,生的孩子,得会是什麽样?」
刘姨欲言又止。
柳玉梅忽地又叹了口气:「不过,他俩好像一点都不喜欢孩子。」
刘姨宽慰道:「终究不是自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