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指着一连战士:「大王且看,这些军卒军纪虽好,但不见其有丝毫凶煞戾气,眼中多见平和,不似兵卒,倒像贵族士人。
「不像战阵士兵,反倒像是仪仗兵。
「论起战力,恐怕比不过我大秦锐士。」
李斯看了眼嬴政的脸色,也小心附和道:「区区散兵游勇丶乌合之众,也想与我大秦锐士比肩?不过仰仗巫术妖法,自以为强盛而已!」
秦军将士乃虎狼之兵,一旦开战,便如恶虎猛狼,贪杀贪戮,暴戾嗜血,如此方可横扫千军,震慑群雄,铸就大秦赫赫威名。
反观眼前这些士卒,看似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实则满脸朝气,性情十足,毫无穷凶极恶之态。
怕是秦军向他们冲锋一次,就足够令他们心惊胆寒,作鸟兽散了!
但嬴政并不乐观。
他看得出老将军话没说完。
麾下群臣,神情也并未丝毫放松。
能练出此种军纪的军队,战力绝不可小觑。
哪怕比不上秦军甲士,打起来也必是一场苦战。
若这些蛮夷戎狄,兴兵伐秦,说不得会是一场苦战!
嬴政看出他们脸上的忧虑,双目冷静而不怒自威:「众卿不必忧心。若这些蛮夷当真兵马充沛,强盛无敌,早该兴兵攻掠天下,问鼎中原了!
「何以默默无闻,仰仗妖术方敢现世?
「蛮夷荒僻人少,兴许这一支几百人,已是他们全部的精锐!」
众人俱都醒悟:
「大王说的是啊!」
「蛮夷有巫法,秦亦有方士!」
「我大秦甲士横扫天下,战无不胜!若要战,那便战!」
秦最不惧的就是战争!
天下之大,只有秦开疆拓土的份,有哪国胆敢掠秦锋缨?
众人放下心中的焦惧,再度恢复了虎狼之秦的睥睨傲气。
便是秦舞阳和荆轲这两个外国人,虽然厌恨,却也觉得他们所说,理所应当。
孟未竟凑在苏理理边上,听苏理理跟他大致翻译,面色渐渐古怪。
「这是把我们当成边陲西夷小部落了?
「看来参谋部安排阅兵,作为第一步参观,真是非常有先见之明。
「若不让他们,先从武力上见识到差距,那再多的繁华和生产力,在他们眼中,也只是等待征服和掠夺的羔羊而已!」
即便是功垂万世的千古一帝,也依然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无法想像自己未曾经历和见识过的东西。
二人忍不住再次相视一笑。
笑容未必有恶意,但嘲讽意味太重。
众人齐齐怒目看他。
……
一连方阵已经就位。
距离铁甲人俑方阵大约百米开外,战士分散开来,三人一组,分开一个扇形的包围圈,机枪丶步枪都已架好。
孟未竟指着方阵道:「诸位,第一连为你们展示的,是我军的基础武器,步枪和轻机枪的威力。
「这是我军步兵连的制式装备,人手至少一件。
「友情提示,可以先捂上耳朵,免得被吓到!」
说完,苏理理和孟未竟,自己先抬手捂住了耳朵。
秦舞阳下意识伸手捂耳朵。
但见到荆轲丶嬴政众人,根本没理会,又只能尴尬地把手放下来。
王贲撇撇嘴不屑道:「没见过世面!千军万马冲锋呐喊,也不过尔尔,区区百人,有什麽可怕的?」
人很难想像从未见过的东西,王贲乃至嬴政王翦几人,都只以为,这只是一场百人冲锋掠地,呐喊声音再响,又有什麽好怕。
天高云低,远山寂寥。
远远一声轻飘飘的「开火」,仿佛吹响前奏的号角,顷刻开启咆哮的战场!
「哒!哒!哒……」
先是密集连环闪烁的橙红火舌!
继而震耳欲聋丶此起彼伏的密集枪声,仿佛飓风骇浪,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直接将一群上古来客完全淹没!
几乎所有人下意识都倒退几步,全部注意力都被远处咆哮的阵地掠夺,脸色煞白!
辽阔的天地,在这一瞬间完全被轰鸣的枪声填满,四面八方不留一丝空隙,将这群大秦来客,挤压得完全喘不过气。
几十架环绕扇形的轻机枪,连同人手一支的自动步枪,同时开火!
别说他们,就算是苏理理这样,对热武器有明确认知的现代人,此刻都张着嘴巴完全合不拢,仿佛神智被夺。
先声夺人,只是开胃菜。
密集的子弹,交织成一片摧枯拉朽的金属风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撕开了银甲人俑方阵的最外层包围圈,刺耳尖锐的撕裂声响彻天地,合金钢浇筑的铁甲方阵,几乎在瞬息间面目全非!
铁片飞扬,火花四射,泥尘迸溅。
王贲丶李信等年轻,视力极佳。
王贲清楚地看见,他亲手试过的,硬如磐石丶甚至想不到办法能破的精铁坚甲,突然像是变成纸糊的一样!
连环破开密密麻麻的窟窿!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撕碎!
人俑手臂丶头颅丶身体碎块,混合铁甲的碎片,漫天乱飞!
而且不是一个人俑,而是整个人俑方阵,所有人俑!
无形的力量洪流,势不可挡地凿穿整个铁甲方阵,轻而易举摧毁了铁甲防护,无差别将所有的人俑撕碎!
如果,在那里的,不是人俑,而是秦军呢?
如果是他,带兵冲锋,遇到了这股力量呢?!
残肢断臂,骨肉成糜,尸山血海……
王贲浑身倏然战栗,一股森寒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入脑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没有人嘲笑他的怯懦。
因为不止他一个被吓得跌坐在地。
便是嬴政,也是跟李斯丶王翦相互搀扶,方才勉强站立。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被融成了一个整体,唯有紧紧挤在一起,才能勉强承受「现代火力」的无形洗礼!
仅仅片刻。
枪声戛然而止,像是天地间无形抽走了压力,那种恐怖的挤压感突然消失。
一瞬之间,万物重归寂静。
柔软的风带动沙尘,左右摇摆,像巨大的纱裙。
一股极其刺鼻的硝烟味随风弥漫开来。
远处,人俑碎块遍布,坚不可摧的铁甲四散,万物支离破碎。
人俑残骸钉在地上,因此还只是东倒西歪,并没有彻底倒下,遗留其上的铁甲裂片,好似某种银色瘢痕,密布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