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
黄兴德迟疑了许久,才勉为其难的回应道:「便按师哥你的意思办吧。」
他有他的顾虑。
事儿是在扬州出的,白莲教不一定奈何得了整个漕帮,却未必奈何不了他清河帮。
但他也承认,姜瑾说得的确有道理,做都做了,岂能前怕狼后怕虎丶五十步笑百步?
姜瑾见他犹豫许久,自然也知晓他在担忧些什麽,当下闻言宽慰道:「师弟不必过分心忧,此事既由我执法堂接手,我执法堂自会一管到底,不会给你清河堂留下手尾!」
黄兴德压下心头忧虑,笑着揖手:「师哥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师兄弟,咱能信不过师哥你?」
姜瑾笑着颔首:「那事不宜迟,师侄你今日便回复那位赵大人罢,就说我漕帮愿倾力相助他都司天监,掘地三尺以搜寻白莲教之法坛!」
王文当即起身抱拳:「那弟子这便赶回衙门复命,请大师伯稍事歇息……」
「不急!」
姜瑾一抬手,叫住了转身就走的王文。
就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册封皮上墨迹新鲜的书卷,遥遥递给王文:「师伯身无长物,唯有手书一卷,聊做见面礼,还望贤侄莫要嫌弃才好。」
王文定眼看去,是就雪白的封皮上写着《沧澜九叠浪》三个遒劲大字,也不知其优劣,顿时迟疑的望向黄兴德。
黄兴德也望着姜瑾手里的秘籍,眼神有些震惊,又有些慎重:「师哥,礼重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沉。
姜瑾抚须轻笑道:「几许墨汁丶半刀宣纸,何重之有……来,孩子,莫要学你义父婆婆妈妈,师伯给你,你就痛快拿着!」
「这……」
王文再次看了黄兴德一眼。
黄兴德沉吟了几息后,微微点头。
王文这才躬身上前,先撩起衣摆跪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双手高举过顶,接过姜瑾手中的书卷:「弟子拜谢大师伯赐!」
「好孩子,起来吧。」
姜瑾欣慰的伸手扶起他,温言道:「这一门功夫,乃是师伯早年间夜游洞庭湖无意间所得,天下间除了师伯,唯有你那师兄谢之轩会这一门功夫,日后你行走江湖与你师兄道左相逢,莫忘了同出一门的情义。」
王文赶紧点头:「大师伯的嘱咐,弟子必定铭记于心,日后得见谢师兄真颜,弟子必以兄伺之!」
姜瑾越发满意的抚须。
黄兴德搁一旁看不下去了,心想着混帐玩意儿对自个儿都没有这麽恭顺过,不无妒忌的笑骂道:「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状元啊?赶紧滚回衙门复命,咱与你师伯还等着你回信儿呐。」
「哎。」
王文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双手捧着秘籍倒退着退出大堂:「那大师伯您稍坐一会儿啊,弟子去去就来丶去去就来……」
大堂内的二人抚须笑呵呵的目送他远去。
许久,黄兴德才感叹道:「师哥,你真的老啦!」
姜瑾笑着看他:「你都老了,我如何还能不老?」
「老了好啊,老了好啊!」
黄兴德由衷的一拍大腿:「老了才有人味儿啊!」
姜瑾「哈哈」大笑道:「拐着弯的骂我呢?」
「咱哪敢啊。」
黄兴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笑道:「不瞒师兄,以往回回见着你吧,咱这心里都是又敬又怵,倒是这几回咱师兄弟相聚,回回都想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姜瑾笑得越发大声:「我听明白了,还是拐着弯的骂我呢?」
「先不扯淡。」
黄兴德「嘿嘿」的笑道:「师哥,咱那师侄儿现在搁那儿高就呢?也在执法堂?」
姜瑾斜眼瞅他:「你小子又打啥如意算盘?」
「瞧你说的,都把咱想成啥人了?」
黄兴德叫屈道,末了贼眉鼠眼的一手点着地面低声道:「这儿不是没主儿了吗?咱师侄儿要是不嫌弃,不妨过来捡个现成的,这土霸王虽说没有你们执法堂高来高去的洒脱爽利,但好歹也是个可以传家的安稳营生,关键是惠而不费嘛。」
姜瑾讶异的身躯后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到嘴的肉,你舍得吐出来?」
「本来就不是咱的,咱有啥舍不得的?」
黄兴德一脸老实巴交:「若是交给总舵处置,指不定会派哪家的大少爷来扬州给咱添堵,那还不如便宜咱师侄儿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啧啧啧……」
姜瑾看着他,百感交集的感慨道:「你为了那孩子,也真是操碎了心。」
黄兴德无奈道:「咱能有啥办法?谁叫你出手那麽大方?做儿子还不起,只能当老子的来还咯!」
「老子肯给,就没指着他还,往后这种见外的话,休要再提!」
姜瑾有些烦他身上他这种市侩气,都忍不住爆了出口:「你这个做师叔的心意,我先代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谢过了。」
「至于三河帮这基业,我也得先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他要想要,那自是多谢你这位师叔成全,他若不想要,你爱咋处置咋处置,你就是一口吞了,也不打紧。」
黄兴德连忙说道:「师哥,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啊,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了一辈子,难不成还想咱师侄儿也像你这样……」
姜瑾沉吟了片刻,颔首道:「此事我会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黄兴德还欲再劝,可又觉得过犹不及,只能点头称是。
他这麽坚持,并不全是为了给王文还人情,还有拉来一部分执法堂的力量共同坐镇扬州,以备迎接白莲教反扑的考量在里边。
他清河堂只是条小胳膊,漕帮执法堂可就是条金大腿了!
……
王文径直返回都司天监衙门,就漕帮与都司天监联合执法搜寻白莲教法坛一事,与赵志凌等人展开了一场绵里藏针的漫长谈判。
在这场谈判中,程先唱白脸,赵志凌亲自下场唱红脸,守安大和尚游走其中打圆场,李衡抻着脖子在一旁看戏。
王文以一敌四,贯彻落实以不变应万变丶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方针,稳住心态跟他们耗。
反正,漕帮的态度他是争取过来了,赵志凌他们要是给不起价码,那就只能怪他们没出息!
他又不着急。
这场漫长的谈判从晌午后一直耗到了傍晚,双方才勉强达成一致。
最终结果,漕帮出八百弟兄,全方位配合都司天监搜查白莲教法坛。
作为交换,赵志凌当着王文的面将积压许久的转正报告,盖上官印发到京城,并保证王文能在三个月内拿到他从六品少秋官的告身。
按照赵志凌等人的说法,司天监新立,京城方面给予了各府各路都司天监极大的人事任命自主权,只要王文在朝堂上没什麽对头,转正的事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王文从衙门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徐二狗领着一帮穿着公服的漕帮弟子,或坐或蹲的散在衙门大门外,等着他出来。
「你们蹲在大门外作甚?」
王文纳闷的瞅着这群二杆子,拧着眉头再看向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他们不放你们进去?」
「冤枉啊王大人。」
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慌忙摆手道:「自家弟兄,我们怎麽可能不让他们回家?」
王文疑惑的看向徐二狗,徐二狗快步凑上来,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三刀不敢靠近衙门……」
王文愣了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都司天监」牌匾,再看了看大门两侧摆放的那两尊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陡然醒悟的随手一拍身侧的司天卫:「小子,会说话嗷,下回去丽春院挂我的帐!」
这名司天卫登时眉开眼笑的揖手抱拳:「都是自家人,您太客气啦。」
「不错,我记得你了!」
王文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冲徐二狗等人一招手:「走了,忙正事啦!」
徐二狗等人迅速跟上他的脚步。
王文:「青哥儿送出去了麽?」
徐二狗拍了拍胸脯:「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我亲自送他出城的!」
王文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徐二狗不动声色的偷偷一指斜对面那个小木楼。
王文心领神会,扭过头:「三刀,三刀你又死哪儿去了?」
「没死没死,这儿呢丶这儿呢……」
陈三刀从一侧的阴沟里飘出来,和往常一样跟在他身侧,不明就里的人见了他们乌泱泱丶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鬼才分得出来谁是人丶谁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