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讽刺着布朗爵士,一边则乾的又全然是一样的事情。
她一方面是《油画》栏目的艺术总监,一方面又私下里偷偷做着侦探猫的经纪人。
这是无从辩驳的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越界就是越界。
它是无法解释,无从辩驳的。
什麽安娜不愿意成为新加坡双年展的评委,不会给侦探猫亲笔撰写艺术评论……都是些虚假的自我安慰罢了。
安娜说自己虽然是侦探猫的经纪人,有一颗虔诚之心,会保持中立客观。
布朗爵士也一直都在说,他虽然拿了画廊联合会的钱,但也有一颗虔诚之心,会保持中立客观呢。
而且。
艺术评论行业,从来都是表达个人强烈主观思想的行业,到底什麽算是中立客观?安娜自己都不清楚。
评论家喜欢当然侦探猫可以,这是评论家的权力。
但身为经纪人的喜欢,那完全就是另一码事了。
经纪人和画家是艺术道路上最紧密的伴侣。
她难道看待其他画家的作品时候,真的没有因为侦探猫也参加了这次双年展,她想要侦探猫获得双年展的金奖,而存在刻板偏见呢?
如果有。
哪怕只有那麽一丝丝。
那麽,这就是对整个新加坡双年展的主办方丶组委会,对所有其他参展画家,以及对所有愿意相信安娜从而相信《油画》杂志公正丶客观性的读者的不公平。
说明她是个不合格的艺术总监。
如果没有。
假设安娜自己真的做到了全然的避嫌。
那麽。
身为喜欢侦探猫的艺术总监,她本该亲自执笔,为她在《油画》杂志上写一篇热情洋溢的赏析稿。
因为她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安娜不能这麽做。
什麽「12磅真实的,温暖的笔触重量,便已经胜过了虚无的山岳。」
千言万语,她全部只能藏在心中,而不能付诸笔端。
反过来。
一篇侦探猫值得的,本该属于那套《十二罗汉猫》的赞美文章,因为安娜的双重身份而消弥于无形。
这是不是对于信任她这位经纪人,相信自己会全力帮助她的侦探猫的不公平?
如果是。
哪怕只有一点点。
也说明安娜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经纪人。
要求站在画家立场上思考问题,为了画家的利益最大化全情投入的好的经纪人,和要求站在评论家立场上思考问题,追求带给观众绝对中立客观艺术解读的《油画》杂志栏目经理,根本就是天然矛盾的两个身份。
就像身为安娜的她,和身为伊莲娜小姐的她,两个身份之间的巨大的矛盾性一样。
她只有一个人。
她只能成为一个人。
她仅仅只能做好一个人。
选择了这个,就不应该选择那个。
安娜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她明明知道,这两个身份如果被曝光出去,便是巨大的丑闻。
布朗爵士起码是把事情都放在明面上的,他的缪斯计划,他和大画廊和知名艺术家们的合作大张起鼓宣扬的满世界都是。
她这算什麽呢?
安娜苦笑。
她觉得自己真是那种一边立牌坊,一边当婊子的人。
十九世纪是欧洲老牌贵族们从历史舞台中心逐渐退场的年代,一位位伯爵丶公爵乃至亲王在大潮中退场。
他们浪荡而纨絝,嗜酒,赌博,除了头衔以外,几乎没有什麽生存能力。
所以当时那些人最主流维持富有生活的方式便是,把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找个南美富有的橡胶园主或者北美靠石油或者钢铁工厂发家的工业家的女继承人嫁出去,准确的说,是「卖」出去,用以换取延续自家纸醉金迷的生活。
有些更落魄一点的,表面风光体面,偷偷在沙龙宴会里做了交际花,乃至妓女暗娼的都不是没有。
身为从政治的漩涡里早早退场,又是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的伊莲娜家族自然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他们高高在上,俯视着世间的尘埃,包括那些变成尘埃的大贵族丶小贵族们。
可安娜觉得,这就像是对她个人命运两面性的一种象徵和隐喻。
「表面上清冷高洁,私下里斯文丧尽。」
安娜对脑海里被刀子一样的语言戳的鲜血直流的自己发动了一剂安娜式锐评。
就算没有侦探猫的事情。
她也有些迷茫。
伊莲娜小姐想到了很多拉拢那些画廊,对抗布朗爵士的方式。
她会贴心的想到让艾略特秘书替她出席CDX画廊的那位小画家的讲座,并带一份礼物,拉拢分化布朗爵士的利益团体也并不困难。
伊莲娜家族在几百年前,就是欧洲权力场上最长袖善舞,最为善于搞宫帷密斗的家族。
很多东西。
对安娜来说,真的轻松的就像是呼吸。
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要这麽做。她能战胜布朗爵士,不过,战胜布朗爵士的代价,是不是意味着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位布朗爵士?
她觉得布朗爵士无法在拉拢那些画廊背后的利益团体的同时,保持中立客观。
她自己就能做到麽?
她若是和拉里·高古轩达成私下协议,她若是和马仕三世达成私下协议。
利益交换也好,金钱收买也罢。
总之。
如果一切成功。
想想看。
最近十来年,马仕画廊的处境并不算好。
而在达成协议的晚餐会上,她坐在巴黎的某家餐厅里举起香槟杯。
桌子对面的马仕三世在碰杯前忽然对她讨好的笑笑,谄媚的询问,做为转头伊莲娜家族的回报,能不能在《油画》杂志里为他旗下的某个画家稍微美言几句?
身为画廊老板,他会提这种要求很正常。
而在至关重要的场合,她能拒绝麽?她会不会犹豫一下,衡量衡量利弊,咬咬牙就答应了下来。
纵使她当时拒绝了。
在和董事会的勾心斗角期间,面对这样的要求,安娜又真的能一直拒绝下去麽?
她怎麽保证。